【喻黄】狐异·枫底声(下)

·看天


他们沿着长堤慢慢地走,不知不觉的时候,太阳终于全部沉到水里去了,这地方入晚,更是湖山清空,四里无人。除了他们,便唯有明月一水,长堤一痕。

“我说,今天我陪你闲坐了那么久。”黄少天忽然开口。

你明明听得也很开心——不过这种话喻文州当然不能说出来,他望着眼珠滴溜溜乱转的狐狸无奈地笑了一下:“可要我奉上谢礼?”

他早觉得黄少天有什么事憋着,

黄少天眼睛一亮:“也不是特别用,你看你,那么客气干嘛呢……”

他嘴里的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早把一个东西塞进了喻文州手里。喻文州有些惊讶地看着那根青竹笛,音孔都还有些糙毛,一看便是新刻的东西。

“你做的?”

“怎么可能,我忽然有兴致,叫我家狐狸去买的。”黄少天背手在后面,颇有些促狭地眨眼笑了笑:“我想听,你来吹?”

“我会的可不多……”喻文州简直拿眼睛明亮地笑着的黄少天没办法:“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若是下次碰上个什么旁人,我是不是还要给你唱一段戏?”

“呦你还认识会唱戏的朋友啊,唱戏就不用了,我不喜欢听。”黄少天说着说着也笑了,

扯着他的袖子催他:“而且你没说不会吧?那就是会。来来来,我还没专门听过别人给我吹小曲儿,你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感此殊荣。”喻文州也没再推辞,只是拉着他走到湖畔的一座小亭子里坐下来。

黄少天确实很少听人类的曲子,但喻文州吹的这首,他却偏生听过。

那还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前,他路过江南水乡,夜晚宿于月下,曾听一行旅之人夜半兴起,抚琴而歌,意模糊而象清冷,记忆中细细寻索,确实是此番调子。

——“旧时月色,换几番照我。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江国寂寂,红萼相忆,夜雪初积。”

——“长记携手处,片片吹尽,西湖寒碧。”①

角徵宫商,呜呜咽咽,被风吹来又被水荡开,他听着听着,却不由得又出了神。

眼下四水一空,长堤无人,亭畔青枫滴露,秋意初兴——忽然见着就是第二年了,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就开始注意流逝而过的时间,相逢许久何时相别,这些问题,是在他入尘世之前、或者说在他遇到喻文州之前,从来没考虑过的事情。

也许这才是喜欢谁之后最重要的那部分体会。

“少天?”

喻文州的笛声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黄少天转眸看他,却在那个人眼中见到他生平所未见之月色。

“你都发呆了……虽然我很久没吹过,但是有那么难听吗……?”对方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免有些疑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竹笛。

而狐狸忽然间抓住了他的手。

或许连黄少天自己都想不出来为什么会在那个瞬间十分想亲吻喻文州,但是一直到嘴唇相触的时候心里的某种感觉才终于得到安抚——也许是因为狐本就是依赖体温的动物,又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他闭着眼睛,感受着喻文州在初时的怔楞过后便含住了他的嘴唇,惯常的温柔相缠,没问他为什么就好像这并不是一个突然袭击。

黄少天揽着他的颈子和他接吻,忽然有种身处日光之下的浑浑噩噩,像是这样就能与他吻过整日。这感觉像是他们狐所说的吃饱了晾着肚子就能什么都不管,又像是人类书中写的醉死梦生。

好久他们的嘴唇才分开,而狐狸听见水与风从耳畔溜走的声音。

“没有,还挺好听的。”他把脸埋在喻文州的肩膀上说:“起码比你的手工活好上太多了……”

“但是我不喜欢。”在对方揽住了他的肩膀时,狐狸又抱怨地这么说着。

“太冷了。”

 

他们那夜便宿在湖畔的小栈,此处夏日里临水临风,最是舒畅快意,如今转眼便要入秋,便未免清冷些。喻文州本来只是半开玩笑,问黄少天你在外面都说太冷了今天要不要我抱着你睡,一转眼便不见了人,再一转眼,就发现一只狐正趴在自己的被子里。

“盛情所邀。”狐狸装作若无其事地舔着自己爪子上的毛,却又忍不住斜眼去看他。金眸里光华流转,像是笑意盎然:“挚意难却。”

喻文州眨了眨眼,吹熄灯火躺进被窝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在那里的狐狸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片黑夜里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终于脚边有什么动了动,钻在被子里一拱一拱地往上,终于从被沿露出一个头来,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嘴唇。

“你这人真没意思。”狐狸眨眨眼说。

“嗯。”道士半垂着眼睛,似笑非笑地应:“你是不是又重了?上次趴在我胸口还没这么压。”

“哦,大概是因为快要冷了。”狐狸甚至还肆无忌惮地打了个滚,再翻身过来的时候又往上爬了爬,前爪撑在喻文州颈子两侧,垂眸认真地望着他。

“喂,喻文州。”他忽然特别认真地开口。

“我是真喜欢你。”

或许连黄少天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突然说这种话,但是总觉得——好像就是应该说一句,又好像不说出来就不行。

一时四下极静,然后喻文州吻了吻他的鼻尖。

他知道那人平素言语带笑,闻之如沐春风,但却不知为何,觉得听了他那一句话的喻文州似乎也严肃起来。

“我知道。”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声说,像是个再郑重不过的许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按回被子里去了,喻文州笑着说他明明怕冷却又灌了一被子凉风,干脆就把他又拢在了胸口。狐狸不满地伸了伸爪子,勉强抱住他的脖子,这才哼哼唧唧地闭上了眼睛。

喻文州却还是没有睡着。

他拍抚着狐狸光滑柔软的皮毛,听着他满足的小小吐息,忽然又想起白日里,那位勉强算是故交的妖怪对他说的话。

——“对我们来说,其实没什么且顾眼下。”

——“待过百年?又当如何?不能忘掉的还是忘不掉。”

他想起那日在雪女的洞穴中,周身皆燃狐火的黄少天,想起那日从城外庙中回来后总有些莫名出神的黄少天——不是没察觉那之后黄少天似乎更加与他形影不离,他的狐狸总是敏感锐利的,也许他比自己更早地察觉到了什么,又也许,他和自己一样,也不愿意去想之后。

“我喜欢你啊,少天。”他低下头去,吻了吻狐狸毛茸茸的头顶,狐的大耳朵一颤,似乎是不堪其扰,又滚了滚把头藏到了他的颈窝里。

“……你别难过。”

 

+终+


①:姜夔《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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