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明白了吗你们做好要脱裤子的准备了吗做好了吗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之第一弹。
终有一日，时逢事时。
喻文州在院子里忙了一整天，黄少天不懂他们这些道门玄法，只知道一草一木都被他弄得极有关窍——这种事情一向是喻文州负责的，他只要在旁边看着就好。不过等到喻文州忙完了，他还是极有诚意地问了一句：“晚上要我帮忙吗？”
喻文州回眸看他：“少天为我护法吧。”
当夜月色清明，庭下如积水湛湛，水井之中，更是光华四溢，灵韵清芬。
喻文州站在庭中，袍袖无风自动。
黄少天听着他念了一长串的咒文，于是井中那原本澎湃如水的月色竟然就真的腾空而起，如白练泼银。而那人骈指折转，那跃起的月光化作一条银线，注入早就置好的水晶瓶中。他本来正一瞬不瞬地看着那瓶子，忽然心里一动回过头去，就正看见那人神情专注的样子，周身尽是烟月颜色，眉目却仍端正如清风天地，湛然浩然。
心里一霎就打了那么一个波旋。
有什么悄无声息，来得太快，又去得太急。
他几乎想开口去喊喻文州的名字了，但是声音蹿到喉间却又被硬生生迫回。
冰雨霎间滑落手中，开刃便是万千骤雨疾风。
井水激扬，似是欲夺还月色。两方灵力相持，院落上空平白无故地便是暴雨倾盆，每一滴水都暗藏杀意，却又都被黄少天拦下，他仗剑立在喻文州身前，那一片便如金关玉锁，无人可近半步。风狂雨骤，却连喻文州宽大的衣袖都不曾溅湿毫分。
最后一缕光归入瓶中，符锁流横，一切便都归于平寂。
那口古井里的水也终是恹恹地退回去了，黄少天还不放心，又走到井壁去往里看，井水里仍然映着月亮，只是和他们刚住进这里时相比，再无那种满井都是月色的感觉。想必此井有灵，乃是仰仗月色精华，待到失却，也不过只是寻常深穴砖沿。
喻文州走到他身边，递给他那只瓶子，神情是带笑的平和。
“不过这么小小一瓶。”
顿了一下又说：“多谢少天。”
黄少天接过瓶子来看，那水晶瓶里的光灵动跳跃，恍惚间让他想起在山里的萤火虫。看着看着，他忽然间想起很多过去，想起山间萧疏，四野月旷。于是便又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的月亮。
他耳朵极好，眼下夜又极静，远远地竟然能听到几条巷子外有敲着梆子的更夫从石板上经过，三板一唱，狐狸才忽然惊觉，此处是人间烟火。
他想着人世和山里的月亮似乎都不是一样的，一句话却又连自己都不知怎的溜出了口。
“灵契解除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到往常吗？”
“也许。”
“就和没遇见过一样？”
“不一样。”
喻文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答的那么快，但是就在那个瞬间，某种比水中的月亮更加变幻不定的东西在心里浮动开来。他望着黄少天的眉眼，一切和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没什么不同，那时候下着雨，他坐在屋子里，闯进来一只狐妖……
可与他一起周游了这么久，又柴米油盐地共居了两个月，便有什么他再也捉摸不透。
他想起总在他不经意的时候专注地望着他的狐狸，被黄少天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时，他几乎产生某种错觉……但被这么一问他才发觉，其实狐狸还是狐狸，不拘于尘世之间，腾行于日月之外，凡尘俗世，不过弹指过眼。
黄少天似乎也被他飞快的回答有点惊着了，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点失态……却还是忍不住别开了眼神。
“没什么。”喻文州这么说着：“总之拿到了东西是好事。”
黄少天仍然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半晌才问：“你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的事。”回绝的速度还是很快，喻文州定了定神才又开口：“少天，我有点累了。”
“哦。”黄少天点了点头，大概是真的被他有点疲惫的眼神说服，狐狸看了看已经快要没到天那边去的月亮，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水晶瓶：“那这个……放在你那里？”
“嗯，好。”
狐狸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会儿才肯离开，屋子里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月亮的颜色已经越来越薄，夜色也像是在水中慢慢氤氲开的墨。
喻文州和衣躺在床上，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诸事不明，前途未卜。猛然间想起原来修习道法的时候，常听人说缘来则聚缘去则散，万物当有其法逢其时，不可强求。
他也确实觉得如此，这些年一个人游历江湖，也从未有过什么挂心的事，可时至如今……
雨夜莽莽撞撞地进了自己屋子的狐狸，误打误撞地绑在一起。
他为人一向谨慎，却在那次不知为何失策，而到现在，一切更像是缠成一团的乱麻，无论如何都牵扯不清楚。
他看着桌上，被养在水晶瓶里的月精明明灭灭。
忽然之间有了想要把它扔出去的冲动。
而回到自己屋子里的黄少天也并未睡熟。
那样的喻文州他从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似是带着种未明不悔的决然。他的感觉向来敏锐，也自认比那些懵懂莽撞的精怪多通了不止几分的人性，可是那个时候，看着那样的喻文州，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懂得不够。
起码他并不清楚那时候的喻文州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他说是累了，眼睛里也确实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那种情绪让狐狸觉得自己很不舒服——就好像是小时候一个狐出去打猎，知道找不到兔子今天就要饿肚子，所以明知天要黑了明知前面是狼窝，还是得慢慢地往前蹭。
银鲤眉间血，井中明月精。
他们所要寻的灵物已得其二，虽说都是天地精华日月灵蕴不那么易得，但这样一直找下去，总有一天能全部找到，等都找到的时候——
他在月亮下露出手臂来，看着脉关处那枚喻文州的血印。
他们之间的灵契就真的要终止了。
想到这一点的狐狸真的觉得心口有点闷闷的，翻了个身过去对着墙，发了会儿呆还是觉得堵心，干脆就又变回了原身去，在枕头旁团成一个毛球，枕着自己的尾巴，慢慢地睡了。
明月移影，东方渐白。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