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及今天也在跑二周目【

夜晚的海与船沉默而静谧，他和喻文州两个人走在通往宴会厅的通道上，踩着的薄地毯传来柔软的触感，脚步声被吸收，取而代之的是呼吸和心跳被放大。这里晚上不会有人来，因此走廊里的灯是关闭的，只有应急出口的绿灯，和从遥远的舷窗外透进来的月色。

海浪拍击着船舷，像是平静的传说。

“感觉像是冒险。”喻文州忍不住笑，而黄少天回头看了他一眼。

忽然觉得仿佛见过。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有，却在这个夜晚，在这条安静而漫长的通道里，显得如此明晰。

像是黑暗之中骤然划过一道电光，流飞瞬息，有什么东西快得来不及抓住，但确实存在。

像是有什么从未言之于口的东西。

和一些到最后也没来得及说的话。

“到啦到啦。”黄少天在宴会厅跟前停住：“蓝雨号上的秘密~”

他本来就该是如此轻快活泼。

喻文州并不知道自己心里“本来”这个定义从何而来，甚至自己如此自然而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定义，也并没有让他感到很吃惊。在他出神的时候黄少天已经打开了宴会厅的门，站在门口，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舞台和排列整齐的小圆桌，喻文州举起相机：“给拍吗？”

黄少天看了一圈：“没什么你随意。”

他找了个高度合适的桌子当脚架，调了好久才拍出来张满意的照片，不会太亮又不会太暗，月光照在舞台前的幕布上，仿佛下一秒那厚重的帷幕就会拉开，只属于午夜的剧目即将上演。

“你们都这么喜欢拍奇奇怪怪的东西吗？”他站起身来之后黄少天才这么问着，喻文州耸耸肩：“职业病，看到了就想拍下来。”

“也许最后也只是张废片——但是拍过了，就当是为记住努力过了，再翻的时候也总能想起来。”

黄少天带着他绕过桌子，往舞台后的准备间走去。

“说起来很奇怪。”他背对着喻文州，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拉什么家常，却又带着点隐隐的郑重其事。

“我刚才看见你在那儿。”

“忽然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遇见过你。”

关上准备间的门后，他打开了顶上的灯。

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明亮的光乍然夺目而来的时候总有点不习惯，喻文州抬起手来遮了一会儿才放下，面前是排列成特定形状的大镜子，光从外面照过来，然后在镜面上反射出去，像是变成了层层叠叠、永无止境的迷宫。而黄少天正在那边的箱子里翻着什么，拎出一个大袋子嘿了一声。

“来帮我个忙，我们把镜子推出去。”

他按照黄少天的指示把镜子推到舞台上，摆放到固定的位置，然后就看见他一个人蹲在镜子隔成的空间里不知道摆弄着什么。有些好奇，但是又舍不得走开，一直到黄少天抬头要他关掉准备间的灯他才终于能挪开脚步。

啪嚓一声灯灭了。

厚重的帷幕连月色都遮住，舞台像是被浸在了一片粘稠的黑暗里。

“闭上眼？”黄少天笑道：“魔术开始。”

他有些好笑，想说其实不闭眼也看不见你在做什么，但还是依言行事。视觉被剥夺之后听觉变得更加敏锐，他听见各种各样让自己忍不住好奇的声音，眼睛闭久了，感觉就像是成了习惯，甚至整个意识都飘悠悠地浮起来，然后往更高的地方，探头透过笼罩着月色的云看下去。

仿佛是他和黄少天两个人在这里。

又仿佛是在那里。

“好啦好啦。”年轻船务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来：“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星海之中。

大概是舞台上装了什么装置，头顶上和脚下都是星星点点的光，像是身处海中，透过海面看着星空，舞台上的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黄少天拉着他的手走过去，在镜子原来的地方站定，忽然间伸手从什么地方一摸，像是抓到了什么东西。

“手伸出来。”他笑得十分得意。

然后有冰凉的东西被放在了喻文州的手心。

很小的银色金属，仔细看能发觉被做成了星星的形状。他惊讶地抬起头，对面的黄少天眉飞色舞：“怎么样？这个魔术就叫摘星星的人。”

“如果有人配合的话，魔术师每从这里抓出一颗星星，这些投影灯就会熄灭一盏。”他抬起手指点着，随手又摸了一颗星星递给喻文州：“到最后，这里的灯就全灭了——3D投影技术，这是新应用于蓝雨号上的娱乐功能，乘客通道里也有配装，临靠岸的前一晚可以期待一下。”

“挺有意思。”喻文州望着掌心里的两颗星星看了一会儿：“为什么没实施？”

“不太适合热闹的气氛——而且有bug，你看那里，如果有人眼尖的话会穿帮。”

黄少天指向一个地方，果然，那里的星星在镜子中被投映了出来，自己看的话会发现那片区域的星星有完全相同的两份。

“镜子的魔法遮住了存放星星纪念品的箱子，但是镜子不太好遮，回头如果有时间的话还可以慢慢调整，但是这次航程中应该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着还颇有些遗憾：“不过之后——”

未说出口的话被掐在喉咙中。

他们只来得及在最后一瞬间对视，然后在空荡而没有着落的世界中下坠。

等到再回复意识的时候，冰冷而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又一次来到了那艘船上，就如同他们在那艘船上一样，站在宴会厅里，只不过没有了星星也没有了镜子，厚重的帷幕被刀子、或者什么别的利器割得丝丝缕缕，地板上有深褐色的液体，仔细一看，像是大片大片的血痕。

他们环顾四周，在不算短的一段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

“又到这儿了。”黄少天说：“就算想骗自己在做梦也没办法。”

而喻文州却并没有回答他，他的目光正定格在一出，那里的帷幕似乎还是完整的，有什么苍白的东西，从那里的黑暗中伸出来。

一只手。

或者说——一只只剩下骨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