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强迫症。
走出船员通道，才发现外面已经晨光初露。
薄淡的光从舷窗透进来，在舱壁上投落浅色的影子——不知道是因为没睡、或者是因为发现的事实太过冲击，黄少天的脸色并不好，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整个人都锋利起来，凉得吓人。
而喻文州看着那样的他，却并没有说什么。
这个时间的蓝雨依旧安静，他沉默地跟着黄少天，一路走到船员舱去。
黄少天刷开门的时候手指有一点抖，进门之后就随手把钥匙卡扔在一边。
“没事，你进来。”
他开口说了回到这里的第一句话，嗓子有些干涩。
“你发现了什么？”而喻文州却并没有跟他客气。
他想，现在的黄少天需要的并不是安慰、或者是什么别的，能够找出解决目前这种混乱阴森的现状的方法才是目的，他还不知道黄少天到底在那艘船里发现了什么，只是觉得，如果能帮到他的话，也许心里那种莫名翻腾的感觉就能平静下来，也许他们两个……都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
“你看这幅画。”黄少天站在他房间里的一处，招呼喻文州过来看。那是幅画着蓝天碧海，飞鸟浪花的油画，大概是出航前新挂上的，还能嗅到一点点颜料和亚麻籽油的气息。喻文州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到他的眸子：“所以？”
“刚才我脚底下踩到的……就是这个。”
他有些珍惜地抚摸着画框，语气却带着某种平淡的灰败。喻文州沉吟一下：“也许是之后……”
“不是。”黄少天接话接得飞快，匆忙中甚至带着一丝惶然：“ 不是这样。”
“这幅画是我这次出航前刚买的，觉得合眼缘就买了下来，放在房间里。”他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觉得，也许我之后就一直挂着这幅画，然后在某次船难之中，它不知道为什么被扔出了房间。”
“但不是。”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你看这里。”
他的手指向画框的一个角落，那里的卷草纹雕刻反了，极为不自然地生长卷曲着。不注意到的话没什么，注意到了就会觉得相当难受。
“我买了拿上船才发现这点，左思右想不太舒服，打算等下船再去换个画框来着——也算强迫症吧只有一点点。”他语速飞快地说着：“但是我在那艘蓝雨上看到的画框，还是现在这样子的。”
“虽然木头已经朽了——感觉还是很清楚。”
他的手指划过那些雕刻的纹理，忍不住滞了一下。
“这一次航行中发生了什么，蓝雨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我说你这张画还真是挑得挺好看的。”晚饭后喻文州站在他房间里，饶有兴致地四处打量。黄少天换下制服出来，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回嘴：“干嘛干嘛干嘛，看都看了多少次了，我和你说喻大摄影师，你这样特别像没话找话知道吗？”
“搭讪啊？”喻文州看着他这活力四射的样子笑弯了眼：“没事，我们都这么熟了。”
黄少天瞪了他一眼，就听见他忽然又轻轻地哎了一声。
“怎么了？”
不可否认地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自己有点神经紧张，感觉到什么异常的反应，就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喻文州摇摇头，招手示意他过来看：“你看这个。”
“雕错了？”
画框上有一角的卷草纹雕反了，原本该是向内伸展的纹路被刻成向外伸展，不注意到的话乍一看没什么，可是注意到了就忍不住盯着看，实在是有点诡异。
“我去你干嘛要提醒我……”黄少天脱口而出：“这样看着得难受死，不行等船靠岸我就换个画框去，这幅画我还挺喜欢的，我说那个老板干嘛这么好心打九折……”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怎么？”这次轮到喻文州察觉到他脸色不对了。
“没、就是感觉有点……”黄少天皱了皱眉，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我是没发现这事的……”
“但是你刚才一说，就又好像我是知道的似的。”
“还是有点乱。”喻文州低声笑起来，拉着他的手坐到床边去。
“我也经常有这种感觉。”
“有的时候会有点混乱——就好像那些曾经被压抑着的东西，在一切都结束后终于被释放出来了。”
“有的时候醒过来都觉得像做梦。”他吻了吻黄少天的嘴角：“不过还好有你在。”
“看到你还在这儿就觉得安心。”
“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就算没结束——也总有办法解决。”
“嗯。”黄少天低声应着，去找他的嘴唇。
两个人缠绵了一会儿，分开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往常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
“我说喻文州。”黄少天眯起眼睛来，露出像是发现了什么关键点一般的狡黠笑意。
“你一直不肯回自己的房间，不会是害怕做噩梦吧？”
被他这么问着的摄影师突如其来地愣了一下。
噩梦吗？其实早就已经做过了。
从看过那两封信开始——从知道过去发生的一切、以及将来究竟要怎么做开始，他就开始梦见某些场景。太过真实，也许不像是梦，不过终归只是那些瞬间的闪现，就算到现在，那些甚至已经能被称之为“从未发生过的事情”，但还是在某个隐秘的地方刻进了骨子里，记忆其实模糊得很，只是想起来的时候觉得疼，但是能换来今天这个结果，不管再怎么样也还是值得。
——还会再见面吗？
——一定会的。
脑海里没来由地又想起这两句话来，像是无尽的黑夜与白雾又缠了上来，丝丝缕缕凉进骨头里。他知道黄少天也一样，虽然活泼开朗的蓝雨船务一个字也没有说过，但是他知道，对方在看过那两封信之后，也一定做过和他一样的梦。
醒过来什么都忘了，只记得和一个人分开，期待着下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有的相逢。
像是不小心把薄荷糖呛进嗓子里，又凉又辣刺激的难过。
但还是知道糖是甜的。
“嗯，所以黄少陪我睡吗？”他歪了歪头，笑得颇有些无辜的样子。
黄少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开手臂抱住了他，像无数次梦醒后相拥的姿态一般。
“好啊。”他声音有些低哑地这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