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发？【不
那个夜晚一切都安静无声，喻文州和他告别，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月光正好透过他舷窗的窗沿。
相机还摆在桌子上，他下意识地拿起来对着外面，手指微动想要按下快门，但却最终又放下。
相机里的照片一张张翻过去，开始的那些都是刚上船的时候拍下的，那时候旅程依旧阳光明媚，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他还没来得及遇上黄少天，以为这只是一途再单纯不过的采风之旅。
后面的照片渐渐变成了些不知所谓的东西，那都是他仿着存储卡里相片的残片拍下的，只不过拼起来看，却也看不出来什么——他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拍下那些照片，像是发生的某些残酷的事情的记录，又或者……
再后来，照片却渐渐又鲜活起来。
除了那些固定的摄影记录、和残片的考察对比，其他的照片里开始出现人影，有的他自己都要想一下，是什么时候按下了快门，照一张照片似乎是很简单的事，但是当照片里越来越多地出现某个人，那么也不会那么简单。
年轻的摄影师拨着调整顺序的拨盘，忽然之间想起他还念大学的时候，第一堂摄影课上老师教过的话。
——拍摄的技术，你们以后都会慢慢学到。阳光十六、月光十一、负片增曝，听起来都听玄乎，等到真正背下来了，快门按多了，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但是拍出好片靠的可不是这些东西。
——当你拿起相机，从目镜望出去的就不再是你，而是你的心。
——你透过镜头看到的，一定是最为温柔而真实的世界。
很多东西来得毫无缘由。
他又想起他和黄少天一起找到的、放在那个盒子里的那张照片。
那时候的他，还不明白自己到地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照片背后写下那样的字。
现在却忽然觉得，自己快明白了。
而在豪华舱的摄影师睡了安稳觉的同时，船员舱的船务督导却有些翻覆难眠。
喻文州今天算是陪了他整个晚上，他们躲在船舱的阴影里，听着背后宴会厅里传来的笑声，大部分时间什么也没有说。
海浪、风与特定的某个人的气息。
似乎都是捉摸不着的东西，但是却真的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那艘船上的灯亮起来了，他们会看到得更多，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某些东西，却在那时候渐渐觉得，如果他们两个在一块儿，似乎也没什么可害怕。
在那里的未来已经发生，无法改变。
而他们的未来还未发生。
不管往前想还是往后想，都觉得所有的裹足与迟疑都多余得只能被抛弃。
他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忽然间又翻回来面冲着墙。
“我去这怎么回事。”他咕哝着：“这都几天了，总不能现在还在响。”
本来就难睡。那嘶嘶的声音响在耳边，简直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黄少天干脆披起衣服准备下去引擎舱看看，那里现在应该是有人在值勤的，好歹问问是怎么回事。
从前他也没觉得这声音有这么严重，一次两次就算了，现在多事之秋，反正睡不着，多跑一趟看看也不会死。
他在隔绝引擎舱和生活舱的那扇门上刷了自己的ID卡，一进那里，感觉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扑面而来。
涡轮运转的声音、气阀上下的声音，还有别的很多、乱七八糟他叫不上来名字，映在耳朵里简直像是首嘈杂得没有一句在调子上的奏鸣曲，他捂着耳朵敲起值班室的门，里面的人却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出门，没有任何回应。
“黄少？”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他回头看去，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原本熟悉的同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背后，正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仔细看，只有两簇如同枯叶的火，冰凉地燃烧在眼眶里。
不过那似乎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很快那火焰就灭下去了，对方眨了眨眼：“大半夜的你来引擎舱干什么？陪我聊天？”
“不是啊我说，我之前问过你们组的人了，全告诉我是正常的阀门泄压排气，嘶嘶得吵得人睡不着，按理说我在船上也挺久了之前怎么就没听过？总不会是渐渐得了神经衰弱吧我还年轻着呢。”
他习惯性地一张嘴就是一长串，心里却一直紧绷着弦。
刚刚的那个瞬间让他实在耿耿于怀。
“谁告诉你是正常的了。”那位轮机组的船务忽然说：“正常个屁。”
“那怎么回事？”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四处逡巡，想要找找有什么能拿来当武器的东西。
“这边，你过来跟我看。”对方看了他一眼，往更深处走去。
他想了想还是跟上，却一直和对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就这里。”走了不远，那位船务就又停下了脚步，指着引擎上一处阀门给他看。
走近了、那种嘶嘶的声音更加清晰，那处阀门正不住地往外排着白气，似乎是停不下来一样。黄少天看看阀门，又看看对方，似乎在等他解释。
“这里有个钮松了，所以一直在漏气。”
“但是本来就是排气用的阀门，定期也要拧开，所以漏就漏了，等靠岸的时候再修也一样，还省了事。”
“笔记上登记了吗？”
“当然。”对方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似的：“系统里也有，你自己去看。”
“哦好。”他应了一声，忍不住又问：“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值班闷死了。”然后那位船务说。
“黄少你再不回去，我就留你下来陪我聊天了。”
“别了我明儿还得早班呢，跟你聊一夜回头我再困得把罗盘拨倒了。”黄少天赶紧推辞：“没事就行我回去睡个踏实觉你也别太拼啊？”
他说着往外走去，忍不住加快脚步。
“黄少。”对方忽然又喊他。
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有些警戒地回过头，不过表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什么事？”
“你肩上。”对方的声音平板得毫无起伏：“有东西。”
他一怔，果然看见右肩上有一块不知道在哪里蹭上的灰，这种油啊灰啊的在引擎舱到处都是，他随手拍了拍：“啧还弄不掉回头去洗，睡去了啊。”
他的身影消失在引擎舱门口，并没听到那位船务接下来的话。
“不是啊黄少。”对方忽然笑了一下，眼睛里的火跳动如秋风过野时的荒草。
“你肩膀上有人坐着，她一直在吻你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