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声音像是用一块坚硬的泡沫塑料高速地摩擦过金属，撕扯细胞一样刮擦着耳膜。就在那个声音响起的同时，周围黑暗降下，他们的脚踝深陷在在即将冰结的糖浆里，依旧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明明那种刮擦的声音响彻四处，但宣布规则的幼童的低语却像是响在脑子里一般清晰：
“附加规则，不戳穿同伴谎言的人，在离开糖果工厂前，将失去视力。”
清脆的笑声银铃一样播撒在周围，里面垫满了恶意的讥刺——视线和言语，两种最基本的交流手段都被剥夺，甚至漆黑的糖果工厂里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玩到这里，乐园基本上已经掀翻了牌桌，要么就耗掉他们的骰子次数，要么就停在停在这儿。
而今夜甚至尚未过半。
黄少天伸出手，向陷入黑暗前喻文州站立的那个方向摸索，很快地，他就碰到了一只手，那只手的指尖干燥而温暖，刚一碰到他就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腕子。
——“跟我走。”
有人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字。
黄少天微微缩了缩自己的手掌，确认了牵住自己的手力量的来处，垂下眸子笑了笑。
下一秒冰冷的寒光如雪，切断了那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手腕。
金属摩擦的声音仍然在肆虐耳膜，听久了耳朵里全是嗡鸣，根本没有余裕去分辨周遭的任何动静，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试着凭借自己的印象往那扇挂着风铃的门走，一路上不知道挥开切断了多少只试图拉扯他为他引路的手，他知道的，那些都不是喻文州。
喻文州的左手食指指甲比正常人的都短些——大学的时候在实验室出了点意外掀了指甲，再长出来的时候形状就不太对，作为那个意外的始作俑者，那一整个暑假黄少天都很愧疚，跑了独居的喻文州家里一万趟，恨不得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地帮他处理，喻文州和他哭笑不得地说过很多次自己只是受了点伤，不是手断了，但——对他来说不是那么回事。
那时候他已经发觉自己喜欢喻文州，除了愧疚，更多的是想多看看他——多看看在其他地方的那个人，那时候的黄少天已经觉得这注定是件没有结果的事情，只想好好收拾点值得记住的事情，也许往后的日子里还会梦到，那样的话，也算在夜里做过美梦了。
这样想着，那些刮擦的声音似乎就又没有那么喧闹。
人的脚步不是直的。
如果没有参照物，在黑暗中走下去，不知不觉地就会偏离方向——但好在地面上布满黏腻的糖浆，他没落下一步再抬起，那种拉扯的感觉都会给他反应的余裕，虽然和看得见还不能比，但至少会提着一根弦——也许不会死得太惨。
终于，他的手摸到了门把——还有门上的另一只手，他触碰过去，左手食指的指甲稍短了些，那么——
高天之上突然有星光洒落，清爽的夜风呼啸而来。
他仍然站在原地——站在糖果商店入口的地方，但眼前的糖果商店并非是之前所见的可爱建筑，而仅仅只是一个用于合影的布景板，布景板上有松鼠挎着篮子，篮子里放的并非松子糖，而是一些蘑菇与松塔。。
喻文州站在布景框的那一头笑着看他，他想了想也笑了，抬腿迈了过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声音如此珍贵，“给我糖的时候？”
“嗯。”喻文州点头，“糖果商店只是幻影，就如同红豆冰在我们手中消失——我们想到是什么，那么就是什么。”
“歌词暗示我们糖果里可能有危险，所以糖果里就真的有了透明的刀子，我们觉得要从门离开，所以就真的有了门，在黑暗里我们觉得需要先确认对方的位置，于是就真的寻找到了彼此——”
“但真正的糖果商店，其实就只是面前的这么一块布景板，当我们发现糖果商店里的一切都是意识的引导——”
“那边的灯又亮起来了。”黄少天说，“走吧，我们过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瞟向了喻文州的手。
对方的右手随意在身侧垂落着，食指的指甲比其他的短了许多。
看来这个是真的了。
同样用与事实不同的谬误试探了糖果商店的真相的黄少天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神。
受伤的事情是假的，受伤是真的，那时候他的想法也是真的。
只有半真半假的想法才能骗过乐园。
“说来少天，那个在黑暗里来找我的人——”喻文州说话的时候并没看他，声音平静而柔和，“跟你可真的是像极了。”
“切，就一个吗？”黄少天和他斗嘴，“我遇到了一万个！全砍了！”
“我都不知道你对我怨气这么大。”
“我生气的地方还多得很——”
一边说话一边走，脚下的路拐过一个弯，言语却戛然而止。
矗立在他们前面的，并非游乐园中应有的建筑。
老旧的砖石结构楼房，原本的窗框是绿色的，却唯独有一扇被漆成明亮的黄色。
那扇窗子外，苍老的梧桐树蓊蓊郁郁，低垂的枝叶遮盖住一小片玻璃。
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太一样的，那恐怕就是矗立在建筑前的用气球扎成的彩虹拱门，拱门上用闪闪发光的金粉写着五个大字，4D回忆场。
走近了看，才发现那些金粉都是金光闪闪的蚂蚁，挨挤蠕动着排出人所见的字。
“欢迎来到新的游乐设施！这里采用了乐园目前最先进的科技，希望能让亲爱的游客们想起一些友好的回忆。”
广播里突然响起字正腔圆的女生，如果不是她说的每个字都没有声调，这听起来还真像是个不错的去处。
“那么，请跟我来吧，规则也已经为两位游客先生准备好了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