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堵车卡【
淋浴喷头里的热水哗啦啦地洒下来，冰冷的肌肤终于被温暖，黄少天一边在头发上打泡沫一边想，这和外面的雨可真不一样。
安静下来才觉得后怕——在飞机上气流颠簸、又或者盘旋着没办法落地的时候只觉得有点后悔。他定的座位靠后，能听到空乘人员在座位上的一两句窃窃私语，她们说得很小声，他只能听见零星的几个字，大概是叮嘱什么又或者是关照什么，然后他就想，要是喻文州知道就好了。
脑子一奔放起来就控制不住，他想他们认识了那么多年，要是今天真的有事故，喻文州做的应该也就只是每年去他的墓前送一束向日葵，悼词的开头是致我最好的朋友黄少天。
他在喻文州跟前向来不拘束，什么乱没形象的样子都由着他来，不过算一算，临了到头的自信也只有这么点。
然后这种胡思乱想就一直漫无边际地扩散开去，一直到机上传来欢呼声，他从舷窗看见与地面的距离渐渐接近，渐渐地身体突然察觉了脚轮着地的震动，飞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开始在跑道上滑行——
就这么结束了，又或者一切根本没开始。
他没想到喻文州这么不听话——自己明明已经叮嘱过那么多次了。他站在接驳车上的时候就看见他，那个人站在喧闹的人群里，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可是就光知道他在，就让他终于迟来地察觉到了那种劫后余生发觉有人在等的安心。
车子停稳的时候喻文州的眼神扫过来，他只来得及转开眼神，但是没多久又忍不住地转回去，装作自己刚刚看见。
然后他就得到了一个温热的、心脏几乎要透过胸腔蹦出来的拥抱。
他的呼吸都快停了，感觉喻文州的身体也是僵硬的——被这个人担心并且紧张着的感觉很好，但是再多一点他都感觉自己承受不了、又或者舍不得，他闭着眼睛咬了一秒钟牙才把喻文州推开，想装作以往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到底还是半句话忍不住脱出口。
琢磨得哪里只有他说出来的那么点——真的到了自己经历才发现有多后悔，要是一辈子都不让他知道，那和自己没有喜欢过到底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那种他骨子里的决绝又泛上来了，带着点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一路上他都不敢说话，生怕就在漫长的车流中，把自己的那点点小心思不小心脱出口。
黄少天稍微收拾好了一点点自己的情绪——或者说做好了自以为充足的心理准备之后关掉了花洒。带着热气的肌肤在踏出浴室的那一瞬间察觉到的冷感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厨房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还有些微的、在这个阴冷的雨天里像是薄薄的雾一样扩散开来的甜美香气。
“你先去吹头发？”喻文州在厨房里忙，见他过来，又是那副他再熟悉不过的、言笑晏晏的样子：“我煮了红豆甜汤，你先吃点暖暖胃，晚饭我们再另外想？”
糟糕。
黄少天想，怎么之前的心理准备都跟完全没有做一样。
红豆甜汤是他在喻文州会做的许多甜品里最喜欢的一种，用料简单，但是工艺麻烦，黄少天每次想吃都要提前一天通知让喻文州去准备豆沙，偶尔还要签什么多拖两天地或者下次陪喻文州一起看恐怖片之类的丧权辱国的条约——豆沙绵软的香气、混了蜂蜜的后味，而喻文州在滤掉所有的豆皮之后还会挤进去一些柠檬汁，于是他做出来的东西永远清甜又不腻口。
这大概是他昨天晚上或者今天准备好的，知道他要回来，在他打过电话之后。
他偶尔也觉得自己被那个人放在心里的比他以为的更深的地方，又或者觉得喻文州对他，到底还是有些超出常人、好朋友……或者再要之外一点点的温柔。
“还有多久好？”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往那个人身旁挪了两步，找了个最安全的话题，开始他突然决定——又或者应该说是深思熟虑的冒险。
“十几分钟。”喻文州不疑有他地笑了笑，又推了他一把：“喂你过去点，头发上的水都滴到锅里了。”
很好，黄少天想。
十几分钟之后他们大概谁都不会有心情吃这锅红豆甜汤了——好浪费。
不过在红豆甜汤和喻文州之间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喻文州，又或者该说是他单方面决定了想要的那个喻文州。他并没有听那个人的话退后，而是又迈近了一步——厨房的空间不算大，喻文州被他逼在灶台和冰箱之间，空隙小得几乎不能转身，望着他的眼神也有些疑惑：
“少天？”
“今天我在飞机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黄少天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他最为珍重的告解。
像是从心里把用时光藏住的每个字都不管不顾地拽出来，捧到那个人面前。
“外面雨挺大的，云也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注意到喻文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于是又笑笑。
“忽然就想要是这次真挂点了遗憾的事情还不少，有的事情是能做没做的有的事情是暂时还做不到的——还有之前以为自己做不到、但其实能做的。”
“少天？”对方有些担忧地喊了他的名字，推了推他的肩膀——黄少天一向在他面前最没有防备的，这次却没让他推动。
“喻文州。”黄少天直直地盯着他，感觉那个人名字的音节与气流淌过唇齿，像是一个人的夜里的亲吻。
“我认识你七年了。”
他说，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开头。
“……我喜欢你。”
从在飞机上开始、一直到见到喻文州——再或者更早之前，更早更早之前。
他就一直想要说这句话。
结尾的齿音溢出喉咙，像是世界都安静下来。
窗外的雨声像是无穷无止的白噪声。
灶上的红豆汤沸了，噗嗤噗嗤地顶着盖子、肆无忌惮的甜郁的香气扩散在小小的空间里。
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喻文州一直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盯着他，他很难得地从那个人的眼睛里看不出来情绪。黄少天自嘲地想大概是受到的冲击太大那颗一向好用的脑子也呆掉了吧，他咧了咧嘴角刚想推开，忽然就被人捧住了脸。
那个人的掌心潮热——可是嘴唇更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