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即便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站在冰封圣墓面前时，黄少天仍然被震撼得无法呼吸。

这完全便是一条沉睡着的龙，眼眸阖闭，鳞爪分明。就算为岩石所覆盖，上古遗族所持有的巨大的威慑力仍然毫不软弱地传递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反手抓住喻文州的手，却发现术士的掌心也是冷汗涔涔。

外面仍然是风雪遍天。

但从他们接近圣墓外围的那一刻起，雪势就渐渐笑了，乃至他们到达圣墓的中心时，已完全是湛湛晴空。冬日薄淡的阳光洒落下来，落在那条沉睡的龙身上，泛出的那些光泽让人有它随时都会醒来的错觉。而那些树——喻文州同他说过无数次的，那些有着白色树叶的树正绵延百里地生长在龙墓的周围，他捡起一片，叶片是雪白的，叶脉却是淡金色，据喻文州说，那些金色在树叶还没有脱离树干时，是会流动的。

“这……要进去的吗？”他望着面前沉睡的龙小声说，“我以为会有个门什么的……”

“墓穴的入口是龙这里的印记。”喻文州的手点在自己的眉心，“所有的魔法师都是这样猜测的，毕竟没有人能够真正打开冰封圣墓的入口。”

说着他手中的法杖顶端的水晶球开始发光，黄少天还没来得及反应，手里握着的那片树叶就突然灼热起来。他下了一趟本能地扔掉，眼前却突然黑暗下来。

原本还是日光清明的白日，如今一霎星斗漫天。

那些冬至树的树叶也在这一个瞬间变换了颜色，树叶变成乌黑，而叶脉却是轻盈的银色——这样看那些颜色真的是流动着的，如同夜色之中腾起的万千星火，随波逐流地汇聚而去，像是传说中的不死之河。

而沉睡的龙眉心的符文印记在这样天上地下的星河里开始亮起来，像是能够冲击一切的、如浪涛汹涌的白光，黄少天下意识地横跨一步挡在喻文州面前，还没来得及拔出剑，耳旁就传来了轰鸣如同雪山崩塌的声音。

龙的幻影消失了，在他们面前冉冉升起的是如同神殿一样的白色建筑，阶梯蜿蜒盘旋而上，而大门已经洞开，像是在召唤着什么。

“只能与暗夜魔法产生共鸣的元素。”喻文州这么对他解释着，“我们进去吧。”

走过四壁全是白水晶的通道时，黄少天觉得这完全不像是个墓穴。

那些灯火会随着他们踏过的脚步而亮起，透明的地板下有金色的河在缓缓流淌。喻文州手杖顶端的水晶球一直亮着，而他们也一直牵着手——

前面到底有什么呢？

都在心里问着，但是谁都不知道自己所期待的问题的答案。

通往中心的祭室的道路不算复杂，但是却出乎意料的漫长，在觉得双腿都要断掉的时候剑客和魔法师终于到达了另一扇关闭的门前，门上画着的是光明龙创世的景象，传说中龙将日光、月光与星光赐予荣耀大陆，自此便有了生息。

而门的中央，印刻着一个法阵。

任何一个对魔法稍有涉猎的人来看到都会说，这就是最简单的、四大元素循环的法阵啊。

但其实这个法阵比现今荣耀大陆上的人们所知的要繁复的多，在元素循环的法阵之上，还凌驾有另外两种元素的循环，因光而有影，影中必见光，就如同喻文州的猜测、和黄少天在书里看见过的那样，完整的，六位元素的轮迭。

这才是世界力量的根源，本来便是于光中而生的世界，传说到如今，谁知道却已经不完整了。

喻文州像是着迷一样地伸出手去，指尖点起一团星光，按照那些轨迹一步步地推移。

在循环完成的那一刻，圣墓祭室的大门缓缓地打开。

在一瞬间，他们都听到了时光流动的声音。

祭室中云雾缭绕，一眼望去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下方如是万丈虚空。

只是在远处有光，浮浮沉沉，明明灭灭，像是什么未知的召唤。

喻文州看了黄少天一眼，让他在门外站定，自己牵着他的手，试探性地去踩了一下。

虽然是透明的，但仍然有了被承托的感觉。

“这些云可以走。”他说，“不过雾气比较浅的地方，还是会散开来。”

“那我们去看看。”黄少天吞了口口水。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预感，前方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比喻文州的魔法书还要重要，比他自己需要的祭坛还要重要。

他想也许他赌对了，小说结尾的那句话就是某种暗示。

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就在冰封圣墓之中。

那一段路走得他们都战战兢兢。

那些云不仅虚实有分，而且还会动，好几次明明脚下踩扎实了，一阵风吹来，云又散开，结果就差点跌下去——而跌下去会有什么后果并没有人想知道，总之在终于走到那团光面前的时候，剑客和魔法师都觉得，宁可再走一遍从雅塔郡到冰封圣墓的旅途。

光是由两颗珠子发出来的，一颗明朗如日光，一颗温柔如月光。

光芒如同涟漪一样以它们为中心散开，照得所有云雾都波波荡荡。

“这是世界的始源。”

他听见了龙的声音，如同夏日暴雨将至的雷鸣，在耳边忽远忽近。

“这是你们缺失的东西。”

云雾忽然间又流转起来，黄少天看见有什么东西缓缓降落在自己面前，喻文州那边似乎也是，不过隔过了雾，就影影绰绰地有些看不清。

“获得圣器的认可，然后将你们的东西带回你们的大陆。”

黄少天一怔，这种如同传统RPG一般的剧情是在搞什么？他只是个外来者，甚至这本小说的主角都不是他，但是现在他竟然也有份？

面前的云雾光辉明灭更甚，似乎在催促他快点去触碰。

他终于伸出手去，在那一瞬间被比雪暴更寒冷百倍千倍的气息攫住了心脏。

像是又回到原本的世界。

他在记忆之海中浮沉，小时候抱着皮球坐在保育院面前等，身旁熟悉的小朋友一个个来了又走，初中里每次都挂在优等生榜首的名字，高中热闹的篮球场，一路春秋四季雨雪晴阴，多少人在分开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过，说着回头见啊、或者好朋友不分开之类的话都只是客套或者虚言，被珍重的并不是某段时间发生过的一切而是那段时间，时光之河永不回退，所以过去的也永不再来，每个人都只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和别人产生关系，然后在那个临界点过去之后，渐渐地割断那些丝线，余下的边都是人海之中来来往往地穿行，偶尔有人回过头看一眼，几秒都不到的交集。

人与人在这世界上，本就是各自孤独的生存。

于是那冰凉的东西更加冰凉了，似乎要把他往更深、更黑的地方拖拽下去。

但是……

黄少天感觉自己紧紧握住了什么实体。

他来到这里之后……他遇见了一个人。

他在他的世界里买了一本结局差强人意的书，然后遇到了这个人……

微弱的光芒在冰凉的黑暗里亮起来，像是小小的一团金色火焰。

就算时光流逝也不会忘却，就算分隔不同的世界也会始终记得。

时间啊、空间啊之类的阻隔都只是借口，真正稳固的关系可以无视任何界限。

他想，能够遇见这个人已经足够幸运，他乘着星光之翼，将一段足以填补从小到大所有空洞的情感轻轻地放在他身边。

手心握着的东西渐渐地变得温暖，那温暖驱散了血液里冰冻的荆棘，世界也变得明亮起来。

好像又回到凌特略湖旁边的那间小屋里，他看着黑袍子的魔法师推开了门，眸子湛蓝如晴天。

——我喜欢你啊。

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梦醒就不会再来的世界之中。

永不忘却。

睁开眼的时候，刚刚与他被雾气隔开的喻文州也正向这边跑来。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手中握着的东西——确切地说是一把剑，剑锋像是被用冰冻住的光，浅浅地挥一下就能听到空气被割裂的声音。

颜色蓝得像是他梦里那个人的眼睛。

“你怎么样？”他听见喻文州焦急地问。

转眸看见那个人手中握着一根黑色的法杖，杖尖的骨翼与明明灭灭的星光，让他更像那些传说中无比强大的术士。

“我很好。”黄少天心无芥蒂地笑起来。

“圣器已经认可了你们触碰【核心】的资格，你们要的东西拿到了。”龙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里的使命已经完成，不要再打扰我的安眠。”

“人类啊，虽然脆弱，但是接下来你们掌握的，就是属于自己的命运了。”

话音还未落，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轰鸣与动摇在身边接连不断地发生，等到一切都稳定下来，黄少天发现他们已经回到了开始的那间猎人小屋里。

和他一样被直接丢出来的喻文州似乎也有点讶然，黄少天挪了挪身子想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却觉得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硌硌的，伸手一摸的时候，发现竟然是那两颗“珠子”。

被从冰封圣墓里带出来的珠子似乎已经收敛了那种光泽，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见内部的光缓缓地流动着，粉碎、变幻、组合然后重生，像是一整个的宇宙现在都被他托在手掌之中。

这是龙遗留下来的元素。

“光”与“暗”的核心。

他想就是这个了，完成元素循环、阻止空洞灾变的关键。

不过在这之前……

他看向正望着他的术士，在心底又下定了几遍决心，才开口跟他说话：

“文州，我有事情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