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黄少天的故事讲了很长很长。

喻文州一直在安静地听，除了在适当的时候递给他一杯水、或者在快要下雨的时候起来关上窗之外，没有任何举动。

那个人的眼睛像是湖，黄少天想。

安静的、倒映着雪山的影子，他想起书里写一个卖花的小姑娘第一次见到喻文州，心想这个魔法师看上去很年轻，眸子里却藏了一千颗星星。

他看的时候在想，这是什么见鬼的形容啊。

见到本人的时候却明白了——真的是这个样子的。

“所以，你是来自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是吗？”他讲完之后，喻文州同他确认：“而且在这种转移、或者说传送发生之前，你本人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或者魔法波动什么的？”

黄少天心想没有啊，我只是买了本书。

他到底没有告诉喻文州，对于他来说，他们所身处的这个世界，他所经历过的那些、所即将经历的那些，都只不过是供人取乐的故事。

那样子太高高在上、也太残酷了，他想。

“我觉得没有……我只是睡着了。”他说，“我所处的那个世界没有魔法、也没有冒险者什么的，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没有魔力没有怪兽，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所以如果你说有魔法波动什么的……就算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无法察觉吧。”

“这样……”喻文州沉吟着蹙起了眉，修长好看的手指在桌上下意识地叩着。

黄少天听见他说，真好啊。

他知道喻文州为什么下意识地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但是他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喻文州打了个响指，有羊皮纸和鹅毛笔飘了过来，安静地落在了桌子上。

“所以说、是这样……或者这样，还有这样。”他一边念叨着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用一些黄少天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难道说……”

这下轮到黄少天安静了，他就坐在那里，看喻文州乌黑的头发从肩头上滑落下来，而他本人始终没有抬头。

“我想，这可能是由于空间裂缝造成的现象。”喻文州写完一张羊皮纸，抬眸对他说：“一般来说，这种裂缝是单向的，但是也有例外。”

“我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过，当太阳到达一年中最为炽烈的那一日时，缝隙被撕开，来自异界的旅行者降临了。”

“而后他在满月之夜回归到他所来之处，带着露水的祈望、星辰的叹息和树影的裙裾。”

“所以呢？应该用什么方法回去？”黄少天迫不及待地问，“你知道有这样的传说，知道有解决的办法吗？”

“没有。”喻文州很诚实地摇头，“书上没有说，我只知道，是一种极为古老的魔法，而且需要特殊的祭台和魔法介质，才能打开空间之间的通道。”

“哦也对……”黄少天趴在桌子上自言自语，“现在你还……”

现在的喻文州不过只是因为没有魔力而被驱逐的学徒，他怎么又忘了。

“我？”魔法师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不不没什么，我就是想……怎么才能回去呢？”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黄少天听着雨水落在湖里叮叮咚咚的声音，忽然又打了个哈欠。

一个人穿进了一本书里是个很经典的题材，不过传说中的套路不都是主人公凭着对情节的了解大开金手指上帝之手方便之门从而一统天下什么的吗，现在他只遇到了还没长成的主角，并且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完全一无所知。并且，而且，况且，他并没有像小说里的主角们一样心怀天下志存高远，他只是想回到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而已。

“你不要慌……要吃点东西吗？”喻文州试图安慰他，“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嗯嗯嗯嗯。”黄少天胡乱地应着，虽然他对小说里的那个‘喻文州’有些不满，不过现在眼前的这个活生生的魔法师可是捡回来他的人啊。他看着那个人衣袖上蜿蜒的银色星星，忽然又想起了后来的喻文州。

那些描写已经面目模糊了，反而是所提没有几笔的少年喻文州，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存在，而生动鲜活起来。

“你想离开这儿吗？”他忽然问。

“啊？”喻文州露出了讶然的神色。

他之前已经同喻文州交换过姓名，并了解了一些有关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现在距离他所知的那个故事发生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而一直到那个故事开始又一年后，喻文州才终于离开了他的小屋，开始关于他身世探求的冒险。

他不喜欢那个结局，就算是留下了很多未完待续的可能也不喜欢，他想，如果自己提前把他带出这里，能不能避免某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他不知道有关自己的事情，可是他知道很多很多，有关喻文州的。

就算是报答他的好意也好，圆满自己看完那本书的不快也好，而且出去走走的话、总比留在这里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吧？也许其中，就会有什么能让他回去的线索了。

当然喻文州也有不愿意和他走的可能，那样的话他自己——他自己也不能走吧？不对，应该也能，好歹世界的基本法他是了解的，并且也不算没有战斗力。但是……

黄少天问完一个问题之后就认真地陷入了自己的烦恼，一直到喻文州的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他才回过神来。

“刚才你问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黄少天对有些疑惑的魔法师露出笑容来，说出了很多个传说开端时主角都会说的话：“我们去冒险吧。”

他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把这句话说出来，喻文州惊讶地看着他。

那个被他从山脚下捡回来的人笑容温暖而热烈，如同五月最灿烂的日光映下，古朽的花架上爬满了繁盛又热烈的紫荆花。

在那一瞬间他又有了某种莫名的、鼓噪的感觉，一个人在这安静的地方住了太久，除了生活必须之外几乎不和外人打交道，一直这样活着的魔法师忽然间有点不知所措。他感受到了明显而毫不掩饰的善意，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人会来到这里。

又为什么会直截了当地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提出这样的邀请呢。

直觉告诉他黄少天还知道什么别的事，但是也知道对方的隐瞒并没有恶意。

他确实在这里呆了太久了……但是。

“你所说的冒险，是指……”

“环游荣耀大陆？”黄少天伸开双手比一个大大的圆，“我们可以做赏金猎人、或者正式注册的冒险者什么的，能四处去走走看看，也能调查一下你说的那个可以把我送回去的古老魔法？”

“说实话我对你们的世界还是挺有兴趣的。”他说，“剑与魔法啊……在我那里只是传说而已。”

“我和你说点事情。”喻文州点了点头，“如果听完，你还愿意和我一同去冒险的话，那么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