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没有想到，蓝雨联系上的那个人会是黄少天。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那些人能够成功地杀死自己、阻止现在已经在发生的灾难，但是忽然就那么一瞬间被惊醒，觉得其实自己也不是像自己以为的那样舍得。

方世镜知道这件事，他问他说，那万一失败了呢。

“你指的失败是哪一种？”那时候他反问，“少天是一定会杀了我的——你们的成功又不用他是不是喜欢我来衡量。”

对方摇头：“我看不见得，你不知道他从Luminosa里坐起来的那天表情有多可怕。”

“我未必不知道。”他说，“是我让他动手的，那些人已经放弃让我在外面过家家，打算继续把我带回研究院了。”

“再往后拖的话，恐怕你们又有麻烦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方世镜语重心长，“但是啊，我倚老卖老地和你说一句，你不是机器，黄少天也不是……你们都是有感情的。”

“再这样下去，我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喻文州有些头痛，昨晚的梦获得的信息太大，让他觉得十分疲惫：“但是我有分寸的。”

“给你的那个小球让少天务必带好，里面除了我和你说的功能之外，还有一段催眠讯号。”

“催眠讯号？”

“激发之后，他会忘了有关我的一切。”他说，“这样他就还是最开始的那个、刚刚来蓝雨的黄少天——这大概是我最后的保险，虽然我觉得，这永远不会用到的。”

“因为如果他会冒着让整个世界毁灭的风险不杀掉我，那就不是我喜欢的黄少天了。”

方世镜似乎终于放弃劝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最近Luminosa的改良很顺利。”他说，“时间跳跃的也越来越靠前了，我觉得，再有个两三次，他就能去那个节点——”

“这样最好。”喻文州说，“我也想再遇见他一次。”

“而且，Luminosa是会被人的意志影响的。”他说，“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发现。”

“可能是因为它在生成时间线的时候需要搭载情感芯片的关系，所以，少天希望去到那年的愿望越强烈，他就会越来越快地接近那个时间——”

“不过如果他真的成功了的话，我们就谁也不认识谁了吧。”

“说实话。”喻文州失笑，“认识我不是什么好事，大家还是平安地各自生活着最好。”

“也对。”方世镜上下打量他：“看着你的时候很容易忘记其实你也只有二十八岁……老气横秋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喻文州笑了笑：“对了，我觉得宇宙蛋还有一些地方需要再调整一下……”

那天他们的谈话比以往的都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方世镜在东扯西扯。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分开的时候喻文州对他笑，很难得地用了敬语：“事实上，那时候你们会接受我的要求，我已经十分感谢了。”

“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定会。”

“开始的时候我的愿望其实十分简单。”他说，“我不希望我七岁时遇到的那个小男孩，他眼里看到的世界会拥有这样的未来。”

他又一次从梦中醒来了，梦到他和方世镜的那次对谈。

黄少天在他身边睡得很熟，打呼噜打得像是鱼在吐泡泡。

他忍不住把脸埋在枕头里笑起来，说起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做有关那些危险的东西的梦了。在和黄少天确认恋爱关系之后，那个空洞终于正式地被填满——填充材料是那个人交付给他的整个未来。

这是他一直也想不通的某个原理，没办法用任何一种科学解释，最后大概就只能理解为，所有的一切都会被爱覆盖。

“我说你不睡觉又在发什么呆……你不会又做梦了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黄少天突然醒了，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放弃这种心有灵犀让对方睡个好觉。

“梦到了之前的事情。”他说，“那时候我第一次联系上魏琛和方世镜，他们试探了我好久。”

“毕竟怎么想都觉得一个人委托别人来杀掉自己太不可思议了。”黄少天嘟嘟囔囔，“算了别想了，快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赶飞机吗？”

他躺回温暖的被子里，握住黄少天的手。

“不知道南极的星星是什么样子。”

“我想会很好看吧……反正你之前说想去看星星，我就觉得那去哪里肯定没错的……只有我们两个……呼……”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似乎又睡着了。

喻文州摇了摇头，望着壁钟的夜光指针，也闭上了眼睛。

——“在漫长的时光之途中，有人狼狈惶惑，跌撞而行。”

——“颠沛流离，高山深海，却终于有一天，在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路上，看到了一只蜻蜓。”

——“沿着蜻蜓飞去，沿着蜻蜓飞去。”

你听见了吗，第一次见面时，阳光从漫漫长夜里开出花的声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