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应篇：《月亮、城堡与蓝蔷薇》
——与他重逢后的整个世界，都带着点暧昧的昏沉。
等到他们又一次满足得筋疲力尽，黄少天才发觉，那些落入地下室的光，不知道何时已经变得温暖而厚重。
人间的夕暮来临，他挥了挥手，掩住房间窗子的厚重天鹅绒自动向两边分开，暮光无所不在地充满了整个屋子，外面大片大片的蔷薇还未及开放，远处山峦重叠模糊，晚风拂过喻文州的古堡周围那些巨大的林木，吸血鬼敏锐的听觉让他听到那些簌簌苍苍。
他忽然想起某些记忆，又忽然转过头去，望了喻文州一眼。
他这样微小的动作也被那个人察觉，喻文州带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来：“看我做什么？”
“也没什么。”黄少天的声音有点低沉，带着点心满意足的怀念，“看着这样的天气，忽然想起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傍晚，你一个人走在路上。”
在听黄少天这么说的时候，喻文州其实有些讶然。
这和他所知道的、和黄少天初遇的故事的版本不一样，他那时候只是收到了一只从月亮那一边飞来的蝙蝠，蝙蝠所携带的羊皮纸上用他们这个族群所专有的古老文字表达了繁复的问候，信的最后说，抱歉打扰，但是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和自己一样的、源出同一个家族的吸血鬼，让人忍不住地觉得高兴。
那时候的喻文州也有点惊讶，甚至直到现在他还能想起来当时看到那封信的感觉，像是被灼烈的阳光扑面，活力充沛的鲜明热烈——一种奇妙的感觉、居于暗夜的吸血鬼并不该有的感觉。
就算是他已经活了那么久，久到已经可以肆无忌惮地生活在阳光之下，也总觉得自己和人类、和那些鲜活的生命，还是哪里有所不同。
那时候他给黄少天回了一封同样长度的信，然后在十五天后，他的城堡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说他叫黄少天，族名夜雨声烦。
那时候喻文州看着他想，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黄少天的讲述还在继续。
“那是多久之前了？我完全记不清了。”
“反正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傍晚，我从南方大陆回来，路过一个庄园——”
“格兰贝尔特庄园。”喻文州轻声说。
“大概吧我记不清啦真的过了好久啦……”黄少天想了想，虽然语气是抱怨的，但声音仍然有点温柔的娓娓，像是在薄暮中摇曳的鲜红葡萄酒，有点诱人又有点醉人。
“那时候你走在路上，身边跟着小孩子。”
“我那时候很好奇人类的生活，于是隐藏身份，去一位农场主家里当了家庭教师。”喻文州低声笑，“只有那么一次，大概一年多、不到两年的时间而已，居然就被你撞到。”
“我还在想原来是这样……”黄少天嘟囔，“那时候我就认出你来了。”
“你的味道……我们的味道。”
“我那时候觉得，原来世界上还有和我一样的吸血鬼吗？为什么他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他笑道，“我那时候还想过要去和你打招呼，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那天我曾经察觉到有什么经过，熟悉的、又有些异常的气息。”喻文州也在记忆里搜索着关于黄少天说的那个场景的蛛丝马迹，终于自己也忍不住笑，“那时候因为带着孩子，所以想想还是算了。”
“不过如果那时候就追上去的话，是不是就能早点认识你？”
他的眸子里有光和雾气化开，像是把过往用言语深深浸透。
“我也不知道。”黄少天说。
“你知道吗，那天太阳都沉到山后去，你带着那个孩子走在田垄上，说着这里的麦苗和麦田里的精灵的传说。”
“ 那时候你的眼睛像被暮色浸透一样。”他说，“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吸血鬼，露出那么安静又暖和的眼神。”
他最后笑了笑。
“我那时候见到你，隔得远远的，就只觉得好奇。”
“起码在那个瞬间完全没有想到，现在离你这么近。”
他用这样的字句来结案陈词，而喻文州在他说过之后，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他听着黄少天用这样怀念的语气说着他一无所知的、他第一次见到他的过去，不由自主地也去想象那时候的黄少天。
那时候的他是什么样的呢？喻文州忽然有点后悔，那时候发现那缕异常的气息时，没有再多留意一下四周。
那样也许他们早就会认识了。
在一起之后总会觉得之前两个人各自的年月有些浪费，不过好在未来的时间漫长得看不到尽头。
他曾经以为那样的漫长里终究只会有他一个住着了，但是黄少天最终还是回到了他身边。
遇见他的方式像人类的小孩子最喜欢的童话，城堡、月光与蝙蝠，夜色里悄然而来的叩门者，他的眸子灼热而年轻。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黄少天的——但是有一点十分确定。
从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开始，他就被深深吸引。
“我那时候醒来，就在人类的村庄里。”黄少天忽然又说。
“他们说我是昏倒在外面的林子、被捡回来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也去他们说的那片地方看过找过，当然什么线索都没有。”
“那个村庄的外面，也有大片大片的麦子，我很喜欢坐在那里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们讲麦田精灵安纳克西菲尔的故事，讲她在夜里摘掉农场主的麦子枝头最饱满的那些麦穗，然后用她刻着星星的石磨磨成面粉，在天亮之前送到那些买不起面包的穷人家里。”
“我听着听着就觉得很怀念……然后就很喜欢听。”
“直到想起来才明白原因。”他低眉笑起来，“怎么说呢？”
“简直有点像命中注定。”
喻文州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那些事情，不由自主地揽着他的肩头把他抱得更紧。
光裸的肌肤相贴，他们的身体始终都带着永不能抹去的凉意。
——不过也没关系，只要他们在一块儿，也总会暖起来。
“你不在的时候我有时候从梦里醒过来，身边空荡荡的。”喻文洲在温柔亲吻的间隙间告解，他们如今终于能比较平静地说起分开的那些年月，虽然依旧心脏像是被紧握成一团，但是总有怀中温度慰藉。
“想到过去的时间，偶尔觉得有些害怕。”他说，“像是没发生过，又像是没发生过——如果不是城堡外面大片大片的蓝蔷薇。”
“我很喜欢那些花。”黄少天笑了，“真的很像你眼睛的颜色。”
他的手指抚摸过喻文州的眉骨，低柔的声音像是喟叹：“特别喜欢。”
“不过和你不一样。”他忽然间又换了种神色，有点骄傲又有点得意似的，眸子熠熠生辉，让喻文州忍不住想去亲吻他的睫毛。
“我大概一直都没怕过什么。”
“那就好。”喻文州像是明白他说什么似的笑了笑，凑过去吻他的嘴唇。
黄少天半闭着眼睛和他接吻，感觉那个温暖潮湿的触感向下蜿蜒而去——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身体忍不住又激动起来，下腹本能地绷紧，不知何处的热流在身体里渐渐游散。
他迷迷糊糊地想，有什么需要害怕的呢？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都温暖又踏实，就算他被烙上圣痕什么都忘记了，那种感觉依然纠结血脉让人觉得安心，甚至——就连那时候也没有。
那时候他下意识地扶住倒在他怀里的喻文州，溅在脸上的血液带着些熟悉而意外的温热，他想吸血鬼体内居然会有如此鲜活的血液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近乎本能地咬破了喻文州的血管。
同源的灵力对撞，像是星辰都要陨落的轰鸣——整座城堡里的蓝蔷薇一下子就都谢了，飘落在泥土里连灰烬也不曾留下。
就在那样的动摇里他渐渐想起了发生的所有事情，可就连那时候也没有害怕。
反正都是一样的。
要么有他们两个，要么谁都没有。
渐渐地在那样的温存中太阳也落下去了，他们枕在月光里说起生平，没有人想离开这张温暖又安静的床铺，外面的蓝蔷薇已经全部开了，整座城堡都像个安宁得无可比拟的梦境。
喻文州同他闲聊着一些他们从前的事，说起他第一次见到来拜访的黄少天时候的感觉，说黄少天在搬来他的城堡附近之前所居住的地方，说遥远的森林，说触不可及的月亮，说他们共同的先祖，说安静冰凉的夜晚和剑锋般锐利的日光。
“对了对了。”黄少天忽然问，“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新鲜的事吗？”
“没有。”喻文州愣了一下，温柔地笑起来。
“你不在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值得发生的事情。”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