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时发布测试第一弹

他回到冰雨里坐下，但是却并没有启动驾驶系统。夜雨当然是看到了外面的一切的，但是这种情况下，黄少天不说，他当然也不敢问。冰雨的驾驶舱内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正在AI想着要不要搞个什么突发状况来缓解一下主人的注意力时，黄少天终于抬起手来。

他将手按在控制屏上，一下子就从AI手中接管了冰雨。所有的数据霎时间在他面前摊开，无数个漂浮起落的屏幕重叠，就像他身处无尽的星辰之海。

“夜雨，配合计算战损。”他的声音依旧冷静而平和，就像此前无数次任务结束的时候一样——只不过和他朝夕相处的AI还是看出来了什么，毕竟从前这些事情都只是黄少天下达命令，他完全可以独立完成，并不需要歼星舰的主人去做这些琐碎的事情。

——“别人心慌意乱的时候都是找个地方静静，只有少天却是找事情来做。”

他记忆的数据库里，曾经有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

“左舷尾翼擦蹭，辅风装置折断。”

“光压推进系统光帆破损，辅助动力调用磁压推进系统。”

“超导电缆通电。”

“磁力膨胀完成。”

……

那些漂浮起落的屏幕随着他的指令一面面黯淡下去，很快就又有新的亮起来。到最后那些屏幕都汇集成了一张巨大的曲面光网，字符数据如游灯走马，明明灭灭如同投射在眸中的繁星。

“临时修复完成。”终于黄少天这么说。

“我们回去。”

那面光幕在他声音落下的第一秒就熄灭了。

流动的电浆充填入冰雨的推进系统，所有的光帆刹那间扬起，投入宇宙的歼星舰如同尾翼绚烂的流星——在巨大的轰鸣和刺目的光都止息下来之后，这片遗留者的星域又恢复了刚开始那时的荒凉安静。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在这里流动的风与星辰都不会知道，这片地方最不起眼的一颗沙粒，都曾被失而复得的温柔浸透。

像是诗歌折转，终未舍得在最无可奈何的地方收束。

一直到冰雨启动，夜雨才发现这距离黄少天回到歼星舰不过五分三十七秒。

可是他看着他的主人，却感觉已经过了漫长的一百年。

——“AI的时间认知也会被人类的情感影响吗？”

他想，他要好好问问索克萨尔这个问题。

而黄少天回到蓝雨之后，直接前往基地医院。

那里的人都忙透了，他直接走军用通道前往顶层的机密区域，警卫想拦阻，却被他旋风般的身影和几乎拍到脸上的证件止住声音。急救室上方的灯还亮着，不管是检查、或者抢救之类的动作正在进行。他看着那盏红得有些刺目的灯，忽然间感受到了某种迟来一年的后怕。

他从未有过那种感觉，即便是收到喻文州的殉职报告书之后也没有。

这一年的时间，在喻文州生还之后竟然仿佛光阴走马，他坐在急救室外面认真地想着，竟然除了明灭的星辰和无垠的宇宙外，想不出来经历了什么。

冰雨呼啸的光也曾割破长夜，但那不过只是转瞬昙花。

然后就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黄少天觉得已经快要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那盏灯终于熄灭了。

他一下子站起来，看着那扇门缓缓洞开，徐景熙先走出来，想必是报告情况来的。黄少天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对着那种目光，就算是和他们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的首席军医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没死。”

“已经送到理疗舱了……算了黄少你跟我来。”

从急救室到理疗舱的距离并不远，这一路上徐景熙和黄少天简要地介绍了各种状况，包括DNA检测确认、健康状况检查和急救睡眠唤醒的方方面面。当年喻文州的歼星舰被反叛者的炮弹打中，整个儿从中折断，他当然也受了很严重的伤。但是在那之前，他启动了歼星舰的急救系统，胶囊舱弹出，对驾驶员进行急速高压的冷冻睡眠，然后冲弹抛射——很不巧的是，胶囊舱上的定位装置在爆炸中损坏，而面对遭受了近乎毁灭性打击的歼星舰残骸，也并未有人认为喻文州能够成功生还。

毕竟在茫茫的宇宙中，有什么粉身碎骨消失不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们在理疗舱前停步。

“黄少，我先和你说好。”徐景熙看着黄少天，叹了口气：“队长能回来，我们都很高兴。”

“但是你也知道，歼星舰上的胶囊舱不同于基地里医用的，它只是一种急救措施。”

“队长已经失踪一年，这种不完整的状态下的冷冻睡眠持续得太久了……而且他那时候又受了不轻的伤。”

“身体机能激活会一直进行。”

“但是他不一定能醒来。”

他说完这些字句的时候几乎不敢去看黄少天的眼睛。

“那没关系啊。”黄少天看看他，又看看理疗舱里的喻文州。

一道透明的玻璃分隔开他们，医院的墙壁冰凉而苍白，药水的味道像是幽灵徘徊在每个角落。那些他看不懂的仪器上各色曲线平静而规律地波动。世界似乎嘈杂极了，又安静极了——

可是喻文州在那里。

他盯了玻璃后面的人一会儿，又勾起嘴角笑了笑：“没关系。”

徐景熙在旁边看着，一时之间忽然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映在玻璃上的黄少天的影子，忽然想起来，好像已经有很久的一段时间，没看过这个人如此安心的笑容。

黄少天回到基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推开自己的屋门，灯次第亮起来，他忽然间又产生了那种错觉，有谁正坐在桌前看书，随着他走过去的动作，转过眸来——

“晚上好，黄少。”扩音器里响起AI温和的声音。

“晚上好晚上好。”黄少天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目光仍然落在他书桌前的位置。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来，抽出来一本书翻开——那还是很久之前喻文州放在他这里忘了拿回去的。他翻了几页又合上，一下子趴在桌上，把脸埋进手臂里。

“黄少？黄少？”扩音器里几乎立时就响起了AI担心的声音。黄少天依旧没有抬起脸来，只是摇了摇头。

屋子里的摄像头四处转动着，却始终捕捉不到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就算是再聪明的AI，这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系列的异常举动肯定与他的前主人有关，但却不知道从何言说与安慰。分开这种事，出自非当事人之口的所有安慰全部无力而软弱。而他与夜雨……

他也十分想念、并且直至今日依旧怀念着自己曾经的主人，可他也清楚地明白，那种感情和黄少天所拥有的并不一样。

在不知不觉间拥有了人类情感的AI力所能及地静默着。

他忽然想，今天在黄少天睡下之后，他要去冰雨那里见夜雨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