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少天做了漫长的梦。

梦里人群挤挤挨挨，每个人的脸都是灰色的，眼睛里都有枯黄的火焰。

人群的尽头有一扇门，在风中摇摆成固定的角度。

他不想走过去，但是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不能不过去。

硬着头皮抬起脚，却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被发觉。

明明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人群却在那一瞬间齐刷刷地回过头来，那些空洞的眼眸望着他，然后那些火烧了过来，在它们飘出人的眼眶的那一瞬，失去火焰的人变成了骨架，在他面前灰败坍朽，风一吹，就连空洞的尘埃也没留下。

那门前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茫然的月光透过没有玻璃的舷窗照在门前。

他忽然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喻文州已经站在那里。

他醒来的时候，仍感觉自己好像如同在海波上飘荡。

最后他什么都忘了，只记得月光落在喻文州的眼睛里。忍不住抬起手，食指和拇指比了个相框。

咔嚓。

“昨天我梦见你。”第二天他和喻文州说起了这件事。

“梦见我什么？”喻文州有点好笑地看他，黄少天刚从甲板上巡查回来，帽子还乱没样子地挂在腰间。他看见了就又笑他：“你们允许这样衣冠不整。”

“唉我不喜欢戴制服帽头捂得好难受。”说起这事儿来黄少天就想抱怨：“不过我不是航驶组的规矩没那么严，对了刚才我还顺便去了船长室，找魏老大要来了这个。”

他说着拍了拍上衣口袋里露出一截上沿的ID卡：“这样要是那艘船上的电力能恢复，我们就能去船长室，还有监控室——或许事情不该想得太好？”

“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是好事。”喻文州看着他：“按照你的想法就好，大不了，我还在呢。”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黄少天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被什么东西轻柔地扫了下。

那感觉像是三月的樱花，又像是四月的杏花。

他曾经在甲板上见过海鸟的羽毛飘落到他手心，那感觉可能就跟现在的差不了很多。

“说得好像你什么都能想得很周到一样。”他忍不住低声说。

喻文州这次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接他的话。

他们两个一起坐在第二层甲板的游客区上，今天的太阳没有那么刺眼，被笼着一层薄而温柔的云，清爽的海风扑面而来，远处能看见陆地与山峦，再远了，就像是有雾，影影绰绰如同理想国。

“黄少你又在偷懒啊？”宋晓拿东西上来，正好撞上他们两个，忍不住就开了句玩笑：“这位乘客我和你说，我们这位船员是很烦的，如果被他说得晕船的话请去服务区的医务室，我们提供药和休息。”

“去去去去说什么，我们就聊个天，你没有事做吗我怎么记得过一会儿就是你的班。”黄少天跳脚：“我前天还帮你做了个表，今天就来挤兑我，等着你下次求我的时候看我要怎么办。”

“别啊黄少，大人有大量啊我走了再见。”宋晓也是识趣的人，深谙撩一把就跑的道理。赶紧告饶，喻文州饶有兴致地看着身旁正一脸得意的人：“你好像和所有人关系都很好。”

“我们是同事啊。”黄少天把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他也是一毕业就上了蓝雨号，还算是我后辈呢来叫声前辈听听。”

“别了黄少，我敢叫你敢应吗。”宋晓一脸无奈，忽然又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

他看了眼喻文州，把黄少天拉到一边去。

船上的规矩，任何可能引起恐慌的言论都不能落进乘客耳朵里，一丝丝的也不行，

“我说最近你睡觉时候听没听见什么声音？”他下意识地揉着耳朵：“嘶嘶嘶嘶的，感觉跟什么玩意儿开闸放气似的。”

“前两天就听见了，我去问过轮机组，他们说应该就是阀门换气排压……你也知道这事儿我们又不懂，自然技术说什么就是什么呗。”黄少天说着耸了耸肩：“回头我再去看看，从前没觉得排压阀有这么大声音。”

“蓝雨这次入港也又该检修了。”宋晓看了眼喻文州：“这么快交上新朋友？”

“何止新朋友。”黄少天吐槽：“简直快同生共死。”

“啊？”宋晓没听清，疑惑地问了一声，黄少天顺手从腰间摘下来自己的帽子扣在他头上：“没啥没啥，你该去换班了再晚点的话小心李远念你，上次你就让人家多等了半小时。”

“那不是睡过头了吗醒了我走了。”宋晓一把把帽子摘下来还给他：“黄少你好好玩啊。”

看着宋晓走上楼梯黄少天才坐回去：“误交损友。”

“关系好是好事。”喻文州耸了耸肩。

他们忽然都觉得，应该接续方才的什么话题，但是好像错过了那一瞬间，就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船又开了两天。”黄少天忽然说：“一直都是按照计划内速度行驶。”

“所以？”

“现在这片海，除了在海图上的名字之外，在船员里还有个别称。”他望着面前广阔无垠的海面：“叫铁槛将军。”

“为什么有这么个名字？”

“因为……”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就一下子紧紧地抓住了喻文州的手。

再一次来到那艘荒凉的死船，他们两个发现自己已经一次比一次淡定。

二层的休憩甲板上，刚才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玻璃圆桌和铁艺圈椅已经变成了一堆废铜烂铁，裂开的桌面很可怜地滚在旁边，上面还沾了些他们不太愿意去想是什么的液体。远处的天空依然一片灰霾，站在更高的地方往下看去，他们能听见海浪的声音，却看不到海面。

“越来越快。”黄少天嘟哝着：“开始的时候还要难受好久，现在倒是过来就过来了。”

再次进入船舱，这次他们有刻意留信，备用电路的红灯确实是亮着的，在黑暗里像是眨动的眼睛。这让黄少天又想起今天凌晨醒来的时候做的那个梦，不由自主地又心头一紧。

“电路箱是锁着的，我们先去我房间拿钥匙。”他说。

“感觉这次可以大干一场。”

“我可是两眼一抹黑。”喻文州和他开玩笑：“黄督导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把这船开动吧。”黄少天也闹回去：“开到有太阳的地方去。”

“好。”喻文州认真地说。

但是很多时候，事情都不会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们放在船上的东西，并没有在这艘船上出现，船员室的小格子里依旧放着航海日记和收藏品，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明明都放进去了。”黄少天绷着一张脸：“你也看到了？”

“看到了。”喻文州点头。

“我今天离开房间的时候还有确认过。”他忽然一下看着喻文州：“除非……”

“除非？”

“除非在那之后有人进过我的房间，拿走了那些东西。”他的声音像是一触即发的利刃：“或者这艘船上还有别的人，拿走了那些东西。”

他们两个人又在原地沉默了一分钟，黄少天忽然抬起头来，

“不管怎样。”他说。

“接下来你来选。”

“我们去找维修间，看看那里还有没有备用的工具可以打开电源箱修复电路。”

“或者我们再去豪华舱的那间客房，找找他让我们看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